“很好,你是基督徒,你哪个教派的!”方秉生步步紧逼。
“都拜耶稣!天下兄弟姐妹是一家!何必分教派!”李濂文赶紧见招拆招,他说的也对,确实有不少教派的基督徒就拒绝给自己贴标签,认为天下基督徒是一家,没有教派。
“很好,原来你是自由派基督徒,”方秉生一句陈述语气的回应,让李濂文肚里松了口气,但方秉生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心脏停止。
这句话是:“那请你给我背诵一下主祷文?”
主祷文是:“我们在天上的父啊,愿世人都尊你的名为圣。愿你的国降临,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。我们日用的饮食,天天赐给我们。免我们的债,如同我们免别人的债。不要叫我们遇见试探,救我们脱离恶者。国度、权柄、荣耀,全是你的,直到永远。阿门。”
这是耶稣教导门徒的祷告,非常重要,几乎是每个基督徒都会背诵的,因为天天都要如此祷告。
但李濂文若被踩中了七寸的蛇,满脸痛苦,他哪里会背这个,其实主祷文是啥,他都不是很清楚。
“我年纪大了,眼睛老花了,看圣经都看不了,都是儿孙给我念的,我记性也不好,没有经书,我说不了。”李濂文额头流着冷汗再次想逃。
“基督徒不会主祷文?可真稀奇。”方秉生冷笑一声,看着李濂文如同狼看着瘸了腿的老鹿,他继续说道:“你年纪大也就算了。那我再问你个最最基本的,耶稣、耶和华和圣灵,谁是神?”
知道对方是在考验自己的基督徒身份,李濂文冷汗把白发都浸湿了,他求助式的去看市长,希望他能岔开话题,但是市长怔怔的盯着自己,眼睛里一样是等待:是啊,谁当着他的面指控他这里有人欺君罔上、有人搞邪教,这当市长的敢轻松啊?
想着孙子们经常说“信耶稣得永生”,那肯定是耶稣是神咯,李濂文小声说道:“耶稣是神…….”
一句话,方秉生转过身对着市长大笑着摊开手,市长已经变了脸色。
谁是神?圣父、圣子、圣灵三位一体都是神!——这是基督教的常识,就像你问孔孟门徒孔孟指谁一样。
“我年纪大了,哪里分得清那么多!我是基督徒!”看方秉生的表情,就知道自己被揭穿了,但李濂文仍不放弃,恼羞成怒的他倚老卖老起来,这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。
没想到他话音刚落,方秉生猛地转回身突然问道:“李濂文,你是不是罪人?!市长是不是罪人?!”
“你才是罪人呢!你这个疯子!你竟然胆敢辱骂大人!疯了吗你!”李濂文恼羞成怒的跺脚,转头指着方秉生对市长大叫:“市长大人,这狂徒辱骂你!赶紧把他抓起来!”。
方秉生冷笑一声:“基督教教义:世人都是罪人,我是罪人!市长是罪人,你也是罪人…….”
“没错,我是罪人。‘世人都犯了罪,亏缺了神的荣耀。如今却蒙神的恩典,因基督耶稣的救赎,就白白的称义。’”市长点了点头,随口说了一段圣经上的经文,大大方方的承认了。
剩下李濂文呆若木鸡。
“你根本不是基督徒。”方秉生眼镜片发出森冷的寒光,“而且你还有抽鸦片的恶习!”
周胖子往上走了一步,说道:“我作证!李家每周都来鸦片馆买七丸上等土耳其鸦片,据他大儿子说,是孝敬给老爷子抽的。收据我们有!人证也多的是,李老爷子,您的大公子也是我们的老顾客,抽饱了之后给我们说了很多事呢。”
看着瑟瑟发抖,已经没了气势的李濂文,方秉生一手抱臂,一手小臂伸出去,手指点着李濂文说道:“为什么说你欺君罔上、扰乱选举呢?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候选人资格,你既非基督徒,还抽鸦片。但你却蒙蔽选举委员会、伪造身份、混入选举,现在还砸烂投票点,若你不是扰乱我基督徒帝国海宋的选举,那你想干嘛?”
“够了,你说说他建立什么邪教了?”市长打断了气势汹汹的方秉生,因为方秉生指控李濂文没有候选资格让他也很不舒服。
谁通过这老家伙候选人资格的呢?不就是市长他自己吗?
但是市长肚里也大倒苦水:我不放松候选人资格行吗?你们还要搞复式选举,给我们韶关八个议员名额,我就得给你找八十个以上初选候选人来?我又不是神灵,我上那给你们找那么多候选人去?现在这将将巴巴的七十个候选人还是我连哄带骗、外加指派才凑够的!我能不让第一个热心报名的李濂文参选吗?
听市长问到邪教了,方秉生还没说话,李濂文已经满头冷汗的叫了起来:“你胡说八道!我是不是基督徒!但我儿孙很多都是!我哪里有搞什么邪教???你…你…你…我告你诽谤!”
“嗯,我诽谤你?”方秉生扶了扶眼镜,镜片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,他慢慢的说道:“你的邪教言论起码有几百人听到,是说踩在高台上公然对百姓宣扬:文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、有灵的,爱惜文字可以保佑家人、毁文字者受报应的!”
“文字本就是神圣的……”李濂文愤怒的反驳道,但突然怯怯的住了口,他看了看方秉生,又扭头看了看市长,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群基督徒面前,他们不认儒教这一套的,都是洋奴汉奸啊!
“这是鼓吹文字崇拜,属于万物有灵的邪教言论!”方秉生狠狠的一挥胳膊,叫道:“这是吾皇三令五申要严加叱责和制止的满清迷信文化!”
办公室里,再次鸦雀无声。
大家都怔怔的看着方秉生,宛如花果山里的猴子看着一位天兵天将,而且没有孙悟空。
“这位先生,你到底是干嘛的啊?”市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问方秉生道。
“我?小人是宋右铁电的副总裁——方秉生。”方秉生笑道。
“什么?宋右铁电?就是那个‘扒房毁田炸祖坟、一寸铁河一寸血’的铁路公司?”市长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。
“哎呀,这是大家谬赞!过奖了!过奖了!实在不敢当!”方秉生赶紧弓腰做了个谦虚的表情。
市长愣了一会,头上又出了一圈汗,心道:“这王八蛋认为这是称赞吗?我擦!做铁路的实在不是一般的丧心病狂啊!”
“其实嘛,我们只不过是铁河修到哪里,就和满清文化血战到哪里!”方秉生还在故作谦虚。
“那是,听说你们施工队后面就跟着军队?你们厉害。”市长有些惧色的说道。
“都是些安南外籍兵团的家伙,二流货色,而且就用过一次。和您出身的御林军肯定没得比。”方秉生笑道。
“二流货色?嗯,是啊,反正你们是对百姓大开杀戒的,”市长再次擦汗,突然笑了起来:“今年春节前,我们大宋陆军退役军官联合会年会就是在赣州开的,专门让我们先到海京,然后坐火车直达赣州,那火轮车,真是厉害啊,一个白天就到了江西!有个战友晕车,吐了一地然后睡着了,没看风景,结果出赣州站后吓得没敢动,说‘怎么晃着晃着就从京城变成赣州了?这是妖法吗?’了不起了不起!”
“能得到市长大人的赞许,真是我们宋右的光荣,我马上让公司送贵宾卡过来,以后您和您的家人就可以随意免费使用我们的铁路。”方秉生马上拍马屁。
“你们什么时候修到这里来?”市长问道。
方秉生想了想说道:“这海京到韶关确实早有规划,但这是宋北铁路公司的地盘,那小屁公司,谁知道哪年有本事修过来?五年?十年?”
“还好,终于可以熬到退休了,要是明年就修过来,我这里还不血流成河?”市长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。
“现在老百姓也都知道铁路是好事,看一通铁路,多少站点的居民都富裕了……”方秉生解释道。
市长挥了挥手,制止了他的解释,他转头看向彷佛老了几十岁、和个犯人差不多一样哆嗦的李濂文,又看向方秉生说道:“方先生,我这里是比较土的地方。不像你们京城一带那么洋气,很多事情我们不懂。比如选举什么的,我一头雾水。这次选举出事,闹大了对谁也不好,反正你们不就是想这几位先生当选吗?不如这次就扯过,当成没发生过好不好?”
市长倒不是爱护李濂文,他当然不想这事闹大,显得他组织的选举乱七八糟,在朝廷里失了信任。
“如您所愿。”方秉生深深躬身。
“把那个监督员马上放了。”市长对门外侍卫大声命令道。
这一次,韶关试点选举,自然又是钟家良的人大获全胜。
而李濂文从办公室出来,也失去了候选人资格,市长哪里还敢继续和实力强横的洋药行会和铁路公司对着干,因为市长压根也没弄懂选举到底是干嘛的,值得付出多少代价,就算对着干,到底是干什么、怎么干。
谁也不知道。
所以市长当然不想无缘无故的得罪实力那么强大的集团。
这次李濂文算丢足了人,回去就大病了一场,病好之后就再也不提做官的事了,竟然信了耶稣,经常喃喃道:“我果然是个罪人啊。”。
儿子们不服,打听了一下这次怎么回事,才发现对手后台太硬,几乎都是官督商办的超级企业,实力强横、有备而来、志在必得,老爷子只是不小心挡了他们的道,差点就被整死,他们也只好悻悻的偃旗息鼓了。
其实李濂文不知道,他的对手,方秉生,和他一样,都是儒家。
正因为是儒家,所以方秉生才这么凶残,招招打七寸,而且卑鄙无耻:作弊、串供、诽谤。
一句话:为了胜利不择手段!——这就是儒家的知行合一。
李濂文不信耶稣信孔孟,自然是因为年纪大了,一辈子都活在孔孟之道的圈子里,李濂文就是个黄皮黄心的地瓜!
而方秉生之所以是外基督徒为皮内心为儒,恰恰是因为他太顺。
试想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富贵无比,自然内心不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,恰好入对了行业,换了别人一样会成功;他只会认为是自己智慧高、本领强、做事都是对的。
方秉生在加入电报黑帮的时候,是什么人?小儒家。
所以,在他成功之后,反而内心更认定儒家正确。
不过相比李濂文这种给自己打造坚硬外壳抵抗同化的地瓜儒,方秉生是用基督徒信仰伪装了自己,他熟稔基督教、还加入了教会、不抽鸦片、不纳妾,在外在看来和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没有区别。
但是他做事是绝对的儒家做派:没有任何罪恶概念,只要能得手,只要能荣华富贵,不择任何手段,而嘴皮上说得非常漂亮。
而这种残忍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、无道德又有他背后的强大公司为后盾,更是无往不利。
因此,方秉生是儒家进化的最巅峰:里面一颗残忍的满清儒家心,外面把西学都演进成了自己画皮和武器,进化为了一颗光灿灿的鸡蛋儒。
白煮鸡蛋:外面看起来晶莹发光,如同珍珠,里面是黄心的!
当地瓜儒遇到了鸡蛋儒,是没有惺惺相惜的,是没有志同道合的,因为两家都是为了自己吃饱而不择手段,自私、残忍和虚伪是他们的相同武器和信仰。
但鸡蛋已经伪装成了帝国最看重的内外全亮的“珍珠”,实力强大,地瓜则傻了一点。
因此,只一回合,鸡蛋宛如巨鲨般一口就咬穿了乌龟地瓜儒的外壳,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。
在满清文化里这叫做:官大一级压死人。
现在,方秉生这颗满口森森獠牙的“鸡蛋”来到了龙川,他崛起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