类似秋风教会这种的本地自发教会,方秉生就听过他儿子回来说:听王长老和人吵架,说来的人太穷了,不是乞丐就是女流之辈,没有工人,这样不行。
耶稣教导信徒不要在乎地上的财宝,然而任何教会没有钱都是做不大的。
工人是十里沟的明星阶层:别看可能住窝棚,然而收入并不低,甚至相对是高薪阶层,教会必须要争取。
对于上面这个判断,方秉生心里雪亮,也佩服秋风教会的这个策略——不管你工人多拼命、工厂主多狠,工作14个小时还是16个小时,晚饭点总是自由的,说出来休息一下也好说“放风”也好,他们总会离开工厂在外面转转、吹吹风、喝喝酒,这个时间点布道确实是抓住了这片地区的命脉。
“真是高明......”方秉生对王芫竖起了大拇指,突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,应该从另一个角度说同样一件事,他急急打住。改口道:“秋风教会真是神的好牧者,你们这样服侍了多少饥渴慕义的迷途羔羊?我平时上班没空听道,以后就可以没事也来听神的话语了!太感谢你们了,哈利路亚,这都是神赐予十里沟的恩典啊。”
这话说得堂皇冠冕,一听这番话,王芫这个显得年轻稚嫩的青年嘴一下咧到耳朵根了,连连摆着手说道:“我们还要努力,都是神的恩典赐予王长老这个智慧......”
“那边灯火通明是干嘛的?”方秉生没有理王芫的谦虚,他看到了南边远处有个地方挺奇怪:好像是在几根木柱子上挂了火把。还点了篝火。影影绰绰的围了一圈人。有个人站在一堆箱子上,正在激昂的说些什么,太远了,完全听不到声音。只能看到那人和他的投影如同火光里诞生舞动的精灵。
王芫顺着方秉生的手指看去,接着脸色一变,说道:“谭......您别管他了......”接着手忙脚乱的伸进袍子里拉出一块怀表,怀表的护壳被王芫拇指一拨打开了,“砰”的一声清脆的响声,他接着火光看了看表盘,拉着方秉生说道:“现在六点半,公子们呢,七点放学。要不您先坐着听会布道?是我们王心台长老亲自布道呢,很快就结束,不必担心,哈哈。”
“老爷您老眼尖!”旁边的周利仔贼态兮兮的说道。
“啥意思?”方秉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意思。
这时王芫就轻轻拉住方秉生的胳膊往大门里请,知道自己是“不速之客”——人家要请利仔。利仔这小子随口把自己弄过来了,这样的话并不好拒绝,只能客随主便。
方秉生跟着王芫朝布道会里走,借着更亮的火光看了看王芫塞进怀里的怀表,随便找着话题客气说道:“王牧师,您的怀表很不错啊,高级货。”
能在打开表壳的时候发出那样清脆的响声,这只怀表价格绝对不菲。
“哈,哪能入您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人的眼。这是我堂哥不用了给我的,服侍神的人都穷,但是四处宣教,需要把握时间,他就送给我了,旧的,他说也就值个五六元。”王芫笑了起来。
“这表你当面就敢给我讲五六元?要是六元,你有多少我收多少!牧师当面骗人?”方秉生心里大叫起来,他略带惊讶的扭头去看,对方表情很真诚不像想在糊弄自己,方秉生愣怔了一下,有些迷惘的闭了嘴巴。
进了秋风教会的大门,没走两步,就是木棚子的布道堂了,其实算露天布道场:
在原本停放车马长度几十米,宽也有几十米,全部棚子遮蔽了,放眼看去,是整整齐齐的木柱子支撑在其内,虽然每根木柱都是歪歪扭扭的,是最烂的木材,但那么多摆在一起摆的那么整齐,却又如同帝国大道上的林荫树那样整齐;
最远处,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台子,高有半米,那就是牧师的讲道台;
在入口和讲道台之间,用装满了土的竹筐倒扣在地,每两个或者三个竹筐上面横跨着一根根长长的木条,木条已经被磨得溜光滑亮了,那就是听众们的座椅;从入口看到讲台,排排整齐的木条竹筐排列,层层叠叠,让人恍惚来到了某个农家精心调弄过的菜园。
木条还被谨慎和耐心的用布条、竹篾与灌满土的竹筐死死的绑在一起,这是必须的,这块区域,是聚宝盆,但治安情况非常糟心,任何人,不管你是不是为神服务的教会,敢把人力制造的东西摆放在这人流居多的地方:椅子、板凳、乃至竹筒、木板都会消失掉。
不过方秉生关注的却是照明:为了晚上布道,看来秋风教会下了大本钱:支柱上都绑了火炬或者洋油灯,在布道台前,为了大家能看清讲道人,甚至摆上了两个大铁桶在讲台左右,煤炭木柴燃起的篝火熊熊燃烧:
黑暗里,光才显得宝贵;
在世俗的考量里,黑夜里的光不是贫民窟小孩睡觉前祈祷上帝给予家里一点光照,以便他看清从没在白天见过的爸爸的脸那么简单,这里既没有清澈的山泉、也没有可捡的木柴,树都没有!贫民窟里的水、柴火、煤油、煤炭全部是商品。贫民窟是光秃秃的,只有人!
除了银元钞票之外,贫民窟里能发光的东西:蜡烛、菜油、柴火、煤炭、煤油乃至纸片、布头、木块,全是钱!
光有多亮,就代表你投入了多少金钱进去。
秋风教会投的钱真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