持云院里,顾卿也在问花嬷嬷同样的问题。
此次烟云受了伤,右手上臂划出一道大口子,虽然没伤到骨头,可姑娘家身上有疤,未免成了憾事。而香云虽然年纪最大,胆子却最小,这几日每夜噩梦不断,如今连走路都是飘的,说话一大声就要吓得蹦起来。
倒是嘉云和磬云居然撑起持云院的大小事,指挥着持云院丫头们各就各位,这才没让持云院生出一点错来。
顾卿昨日得了李茂的指示,这几天要卧床休息几天,为了怕走漏风声,除了几个近身之人,她就连几个孩子,都不能把情况说穿。
只是她毕竟是装的,让她时时装病实在是难受,便借口要睡觉,把李锐李铭李钧李钊一群孩子全部赶走,只留了几个知情人在房里“养病”。
这一得空闲,顾卿就直接开始问花嬷嬷的身份了。
“花嬷嬷,您是探子?还是隐藏的护卫?”顾卿除了想到这两个,想不到其他。“你实话和我说吧,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,我不会生气的。”
她可不是狗血电视剧里那种“你居然敢欺骗我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敢欺骗我”的咆哮党。更何况花嬷嬷一直像是长辈那样照顾她,她实在看不出花嬷嬷有什么要对她不利的样子来。
花嬷嬷知道邱老太君绝无套话的意思,她也没有那么复杂的身份,便微微弯了弯腰,低声道:“并非我有意隐瞒,只是我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。我并非探子,但若说我是护卫,也没有那么复杂……”
“我只是在偶尔的机会下学会了武艺,恰巧遇见此事,不得不出手罢了。”
顾卿两眼放光。
莫非花嬷嬷还是什么武林世家之女,因缘际会流落宫廷?
她最喜欢听故事了!
“太夫人也知道,我是宫女出身。胡人占了王城之时,并没有杀光宫人,因为他们还需要人做事,我的师祖就在那场浩劫中活了下来。尹朝立国之初得了不少江湖中人的帮助,宫里也一直有培养影卫的惯例,后宫皇后、宠妃、储君、皇帝身边尽是高手,可能一个不起眼的宦官,瞬间都能取人性命。”
“我小的时候,因为根骨适合练我师父的功夫,所以得了我师父青眼,在她身边长大,除了学习如何做一名宫女,也学了一身自保的本事。”
花嬷嬷接着道:“只是我们都是汉人,尹朝也已经灭了几十年了,我师父自己都没有可以护卫的妃嫔皇子,更别说我了。我师父又不愿暴露本领保护胡人,就一直让我也隐瞒着。胡人不像汉人,他们动辄打骂宫女,就连汉人的嫔妃也经常受辱,我学了这身武艺,确实有了无穷的好处,便经常借各种便利,慢慢升到了女官的位置,不用再吃苦受罪。”
“我先是管着宫女们的调1教一事,后来做的好,又在某处胡人的妃子那里做一女官。那胡妃觉得我相貌长得比她好,便找了个由头将我弄去了冷宫做侍女的头领,再也不必见到皇帝的面。”
“她却不知此事正中我的下怀,我本就不乐意服侍胡人,就甘愿一直留在冷宫里,直到先皇攻破王城,占了皇宫。”
“我很感激老国公把我从宫中救了出来,让我不用再看着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。我在宫中虽学了武艺,却无用武之地,一辈子都要藏着不让自己暴露,否则宫里那种充满猜忌和不堪的地方,即使我说清了自己的武艺是怎么来的,也有各种折磨等着我。”
花嬷嬷回想当年,满脸都是阴翳的神色。
“人人都道我是看到士兵残暴糟蹋宫女出来仗义执言而被老国公欣赏,其实不是,是因为我一怒之下杀了人,才被老国公发现的。李老国公制服了我,听到我的遭遇后十分同情,便去找先皇讨了我,要放我出宫,让我自己去自谋生路。”
“可是我半生都耗在了宫里,对外面的世界竟然生出了无限的惧怕,我从记事起就在宫里,宫外没有亲戚朋友,天下之大,何去何从?
“这世间没有我容身之处……”
“所以,我便求了李老国公,自愿来您身边服侍,充当您的影卫,保护您的安全。对我来说,从宫中到府中,过的更加轻松,而在公府这样的地方,所谓过去,所谓未来,都不重要。我情愿这么简单的活着。”
顾卿听了花嬷嬷的话,整个人都露出膜拜的神情来。
宫内高手!深藏不露!杀了人!被李老国公制服!
这花嬷嬷的经历,多么像是小说中的女主角!是了,就连她的名字“花朝”,都是如此的充满诗意,比她更像主角。
可现实并不是小说,所以李老国公是已婚男子,注定不能成就完美的邂逅,也没有什么惊世奇恋。所以花嬷嬷走出了深宫,却走不出心里的桎梏。
所以她藏得了武艺,却还是过不了平静的人生。
她本可以像小说中的侠女那样闯荡天下,立下赫赫威名,可是却自愿守在邱老太君一个古怪的老太婆身边,过着清闲度日的日子,一生之中也没留下一儿半女,甚至连恋爱的滋味都没有品尝过。
她在信国公府里做自己的白头宫女,做一个有故事却不愿意说故事的人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顾卿点了点头。此时什么都不说,才是对她最大的理解。
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,我并不觉得你会武艺有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,就和有人厨艺好,有人会打算盘一样,你会武艺,有什么值得我怪罪的呢?”
花嬷嬷眼眶含泪,她起先只是觉得没必要说,可渐渐的,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。
如今说出她最大的秘密,浑身上下顿时一松,犹如重生一般。
“花嬷嬷,我家得遇你这样的高人,是我们家的福气。我也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,但嬷嬷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,我都看到眼里,以后还请嬷嬷继续多多照拂与我,我虽不能和你以‘姐妹’相称,可在我心里,确实是和亲人一般的。”
对她来说,对花嬷嬷的感激和感情,甚至在李茂之上,她看她确实不是“姐妹”,而是“阿姨”、“老师”那般的情感。
“能伴随老太君左右,这是我的福分。”花嬷嬷抹掉脸上的眼泪,郑重地说道:“老太君放心,有我在身边,谁也不能越过我伤了你去。”
“呃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顾卿想说自己不是来刷友好度的,可是想了想,她就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,以这个时代人的观念,不说能不能相信,就算相信了,也不能当真,这种客套话有什么好说的呢。
人和人贵在相处,是不是这个心,处一处就知道了。
“花嬷嬷……”顾卿一想到花嬷嬷昨日那潇洒地身手,腆着脸问道:“你那功夫,能不能教我几手?”
嗷嗷嗷嗷嗷,人家也有一腔侠女梦好不好?人家也曾遍读金庸古龙梁羽生好不好!
求师父收我为徒啊!
“老太君,我这筋骨,是从小打熬的,而且我练的是保护人的功夫,您身份如此贵重,谁值得您以身相护呢?”花嬷嬷为难地看着顾卿的身子,若是个年轻人,她还能把这一身绝学传授与她,可是老太太这身筋骨……
不是她打击人,若是以才质来论,这真是根糟坏的朽木啊。
顾卿一听这解释的话脑袋就耷拉了下去。
好吧好吧,就知道没有速成的武林高手。
“那,不如你教教我两个孙儿?”学会这身本领,什么刺客都不怕了吧?
“可我的功法是女人才能学的功夫,若两位少爷学了我的内功,怕是以后不长胡须,声音阴柔……”
“我x,葵花宝典!”顾卿睁大了眼睛。
“何谓葵花宝典?我这门功夫并无名字。”
“那我给它命个名,以后就叫《葵花宝典》可好?”顾卿兴致勃勃地问道。
“这功夫自我之后,怕是要失传了,叫什么都已无妨,若太夫人觉得叫《葵花宝典》好,那就叫葵花宝典吧。”
是叫葵花宝典还是叫桃花宝典,对她来说都毫无关系。
她师父一死,这门宫中绝技怕是没有几人还会了。
傍晚时分,李茂回了家,径直去探望母亲。
顾卿此时已经磨了花嬷嬷说了许多当年宫中的秘事,甚至让她答应了以后没事就教教他们祖孙几人防身的诀窍。
学不得内功,学点皮毛防身,总比事到临头抓瞎要好。
花嬷嬷见李茂一来,连忙露出“啊得救了”了的表情,差不多是立刻蹦了起来,马上行礼退下的。
顾卿遗憾地看着花嬷嬷一阵风似得跑远了,露出了好可惜的表情。
呜呜呜,李茂你就不能明天再来吗?
李茂看着花嬷嬷的背影,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和顾卿问道:“花嬷嬷这事……”
顾卿担心李茂多想,便没有把花嬷嬷在宫里学艺的那段经历说出来,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花嬷嬷是你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影卫,此时我知道,你就不要多问了。”
李茂一听是父亲的安排,顿时对父亲的敬畏之心更重一分。
父亲真是神人也!
花嬷嬷得了李茂来的机会跑了出去,连忙拍了拍胸口念了句“老天保佑”。
她以前从来没觉得顾卿是如此磨人的老太太,今日她被抓了一天,说自己的经历说的口干舌燥不说,甚至还被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。
“尹朝时候有没有一个官员叫黄裳?”
“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太监出去以后做了和尚?”
“那你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前朝公主?”
“外面有武林吗?有江湖吗?你认识什么高人能收我家两个孩子吗?”
“有没有……”
救命啊,她怎么知道有没有啊!
她就是一个宫女而已!
作者有话要说:小剧场:
信国公说哭就哭,这本事实在让人佩服。
李茂指了指袖口:陈轶师父给我配的药,一碰就流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