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维岳猛地站起身:“你不要动,我来磨墨。”
茅绍均对他笑了一下,咳了一声清嗓,朗声道:“臣孤直罪臣茅绍均,请以德彰六大罪,为陛下陈之。”
“臣迫于反贼之威,假意诚之,故得此实情。臣之所晓,广西官皆知,然群臣于德彰畏威怀恩,固不言也,臣如不言,又再有谁人敢言乎?伏望皇上听臣之言,察德彰之奸,臣虽死犹生矣。”
九公主念完了最后一句,深深吐出一口气来,半晌无言。
太子坐在她对面,无声地笑了一下:“专权、贪污、结交内侍、买卖官衔、私扣奏章、卖国通敌,六大罪,罪罪诛心。”
九公主道:“这封奏折递上去,必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,届时曹德彰必然不会再有精力去为难长清子。”
太子点了点头:“只是……”
“茅绍均……恐怕再难保命。”
九公主抿了抿唇:“这封奏折会以加急之讯,不经过通政司和内阁,由午门送进皇宫,父皇会在第一时间接到这个消息。”
太子道:“但最可怕的是,父皇不一定会因此处置曹德彰。”
九公主道:“以他对曹德彰的信任程度,只会将奏折交给曹德彰批示,然后……茅绍均就危险了。”
太子点了点头:“将这封折子拓印出来,宣扬出去。”
九公主掌心里腻着冷汗,沾在折子上,散开了墨迹:“当初你我在父皇面前为茅绍均求情的时候,是想让他活着的。”
太子道:“如果曹德彰想给茅绍均按一个罪名,只能派锦衣卫前去抓人,投入诏狱,况且处决大臣,需要父皇亲笔批示,我们未必没有机会保他性命。”
九公主低下头,又翻开那封奏折看了看:“你打算找谁去拓印?”
太子道:“你觉得呢?”
九公主低声道:“傅博彦。”
太子点了点头:“我不方便在这个关口召见他,还是需要你再出宫一趟。”
九公主默了一会,起身道:“事不宜迟,我这便去了。”
她走出东宫殿门的时候,微暖的风吹在脸上,吹来了沁人心脾的百花清香,九公主的眼泪毫无症状地掉下来,在脸上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。
赤霄急忙递上丝绢:“公主怎么了?”
九公主接过来,低头拭去泪痕:“好像有花粉吹进眼睛了,不碍事,你去到找太子妃,让她请人顺便找个由头去一趟傅府,请傅博彦在午后去倚云楼……不,请他的夫人温氏在午后到倚云楼一聚。”
傅博彦的发妻温孟语背后的温家也是累世公卿,自暨帝朝便被重用,他二人成婚前九公主曾与温孟语有过一面之缘,印象里,是个极为大气的女子。
九公主没有走宫门出宫,而是皇后批了条子,借了迟德妃殿中宫婢前往迟府的名义,走了偏门离开。温孟语直接在倚云楼用的午膳,九公主到的时候,她明显吃了一惊。
“公主殿下怎么亲自来了?”
“事关重大,假以他手不放心,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,”九公主对她微笑,打量她盘起来的妇人发髻:“很久不见,夫人别来无恙?”
温孟语对她行大礼,道:“劳动殿下惦记,妾一切都好。”
九公主点了点头,将抄成小纸卷的纸条递给她:“交给傅大人,我要他做的,都在上面写明了。”
温孟语当着她的面打散了发髻,将那纸卷藏进发丝里,又将长发重新盘了起来:“妾必定带到,请公主放心。”
她这么严阵以待,倒让九公主愣了愣神:“呃……有劳夫人。”
温孟语犹豫了一下,借着奉茶的机会低声道:“听说由御史上奏,弹劾太虚上师。”
九公主道:“是,你怎么知道的?”
温孟语笑了笑:“翟道长与外子是旧交,他入宫,也是外子奉太子殿下之命安排的。”
九公主愣了好一会,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“外子”,指的正是傅博彦:“怪不得……我先前还疑惑,太子为何如此信任他。”
温孟语又道:“曹德彰的母亲崇尚佛教,他本人对道并无好感,因而对翟道长也无好感,但陛下如今正痴迷修道,殿下为何不能以此为契机,离间他二人呢?”
九公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,道:“夫人的意思是?”
温孟语道:“如果陛下知道曹首辅厌恶道法,那么他对翟道长的弹劾,就会变成恶意攻击,对散仙不敬。”
“殿下想要转移曹首辅的注意力,来将此事掩盖过去,不如就从根本上彻底解决,毕竟一个软肋放在身上,不知何时就会成为致命之伤。”
“那封奏折,还是不要压在太子殿下手里的好。”
九公主沉吟了一会,端正坐姿,向温孟语点头致谢:“我知道了,多谢夫人提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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