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啊。我们正是师徒,阿九是我数月前收的徒儿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眉眼弯弯的,一直对我笑,本该是清冷绝尘的面容,增了几分暖意。“数月未见,你竟不知道如何跟我说话了吗?”
我有些难以相信,一直想要见他,却居然在这个时候,这个情况,这个环境下重新遇见了他。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。
“今日是十月初七,你可忘了些什么?”他忽然收起笑意,冷着脸问我。
“十月初七?”这个日子听着好熟啊,是什么日子呢?对啊!我恍然大悟,宫黎说过,十月初七他约我洛城清瑶坊相见的,“这里,是清瑶坊?”
“我若不是约了乔夫人引你前来,你是否要让为师等上一天呢。”他的语气里并无怒意,只是刻意冷脸看起来严肃了好多,稍显有些质问似的。
我慌忙讨饶,“对不住啊,师傅,这两日实在太忙了,一心扑在事情上,把这事给忽略了。”
他摇着头,将一物从左袖中取出,无奈道,“拿去吧。”
我才看清,他的掌中有一鼻烟壶样儿的小瓶,略比鼻烟壶大一些,白瓷样,上面绘着的图案很特别,与他衣袖上银丝所绣的奇异神兽颇为类似。
我不明就里的接过来,“这什么啊?”
“这里面,便是韩绮的魂魄。”他淡然说道。
我吓了一跳,顿时觉得手里这小瓶如同定时炸弹一般,丢也不是,不丢也不是,这里面,竟然是一个人的魂魄。“师......师父......”
他侧目,挑起一只眉毛细看我,抿嘴又笑了。“说你胆儿大吧,你又怕成这样。”
换了谁不怕啊。
元郢从我颤抖的手掌心里又将小瓶拿了回去。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意,有意无意地继续说,“说你胆儿小吧,你什么都敢干。走吧。”
“请问,我......”乔夫人不知该如何插话进来,只得看着我,有那么一点求助的意思。
元郢起身,突然站起来时人就在我跟前,猛然间如同一庞然大物挡去我眼前风景,待我回神,他已站定,我面向的是他的胸口。一直未发觉,他竟比我高出去一个头。我身体僵硬,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。
元郢伸手抓起我颈后的领子,将我从乔夫人身边拖开,他看着我,却是跟乔夫人在说话,“走吧,十年之期已到,是时候做个了结了。”
完后,径自拖着我的后领子,让我倒着一路跟他走了出去。
我们此刻站在一处破败的道观里,元郢上前在神案上点燃了香炉的异香,短短几秒,异香的味道从香炉中悠然飘出,我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了。
“我只能让你二人相见一刻钟,但是一刻钟内必须做出决定,否则你二人都必死无疑。”元郢伸手示意乔夫人坐在神案前一个四方小桌一边,然后他自己坐在一侧,我刚打算坐到她对面歇会脚,就被元郢一把拉回来,“你在这站着。”
我满头黑线。
乔夫人闻这异香,大抵也是不太舒服,看她有些神行涣散,呼吸也不太顺畅了。元郢将那小瓶打开,放在桌子中间。
瓶子里散发出灼灼烟雾。
随着乔夫人的一呼一吸间聚散。
她吸气,那袅袅青烟便随她的方向抖动,她呼气,烟雾退散,吸气,青烟再抖,呼气,瞬间青烟凝聚在她对面,渐显出一个人形,烟雾逐渐散去,一个青衣女人坐在那个位置上。
我不免有几分紧张,往后退了退。
幸好我刚刚没坐下,要不然......
“姐姐。”青衣女子开口,她真的是那一夜在将军府房间里找上我们的女鬼,只是比起那一夜看起来,她现在多了些温婉。她看着乔夫人,粉嫩嘴唇一张一合,发出一声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凉的呼唤。
乔夫人的眼泪瞬间崩盘,她什么也没说,直直地看着青衣女子,任眼泪肆意。
青衣女子伸出手来,抚摸她的脸庞,拭去她的眼泪。“对不起。”
两个一模一样的人,一样的长相,一样的气质,只是乔夫人的眼里多了些从容,青衣女子眼里,多了些稚气。
“你们商量吧。”元郢起身,一把拎起我,向外面走去,把原本等着看好戏的我,也给拖了出来。
“干嘛啊?她们要是打起来怎么办?”我拼命撕扯着想要回去,那青衣女子毕竟是个鬼,她如果伤害乔夫人,以乔夫人那娇弱的身形如何承受。
元郢关上门,自己站在了门口,堵住了唯一的出入口,“韩绮如果想要伤害凌珍珍,就不会大半夜冒着形神俱灭的危险,让你去救她了。”
我一愣,“你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了?”
元郢嘴角微微上扬,并不明显,眼神里略带着些无奈,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孩子,“如果不是我让她去找你,她怎能出得来。”
对,以他的道行,如果不是他默许了,韩绮大概也逃不出来。“那形神俱灭是怎么回事?”
“韩绮的魂魄在缚仙瓶中已长达十年,缚仙瓶中特有的药香,可以维持她的魂魄不散,她离开缚仙瓶的时间越长,越容易受凡世浊气所影响。”元郢说罢,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,“也唯有你,可以帮她。”
我看着他,他望向我的眼神带着些读不懂的宠溺,像是看着一个认识了很多年的孩子一样,他的眼睛似乎只有在看我的时候,会是那种深灰色,在面对别人的时候,更倾向于黑色。也只有在看着我的时候,他会有那么一点点不明显的笑意。我的心跳剧烈加速,我害怕被他发现,慌忙低下头去避开,坐在门外的台阶上,假装打着哈欠,“啊,好困啊,我要先睡会儿,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了。”
闭上眼睛,装睡。不知道自己是真累了,还是那焚香的作用,迷迷糊糊的,我竟然真的睡着了。
“哐啷”一声巨响,将我从梦里惊醒。
我抬起头,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眼前的那个男人,身形魁梧,年约四十,半面都有短短的胡子渣,一双眼睛又大又黑,怒意冲冲的看着我,他忽而从身后扬出长枪指向我,道,“掏出你的兵器。”
我不知来者何人,只是谨慎地起身防备,凤鸣在剑鞘里不住的颤动,似乎对这一战等待已久。
外院的大门,轰然倒塌,千军万马怒嚎着杀来。
我倒吸一口冷气,对方人多到我头皮都发麻了。
身后风起,扬起沙尘,稍有迷眼,我垂下一些眼睑去遮挡,却恍惚间看到,数千兵马从我身后迎上,刀枪相击,喊杀声,嘶鸣声,乱作一团震耳欲聋。
我僵在原地,眼看着这一切,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