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慕书抱着水盂儿点头。
陆远砚自己收的徒弟,打死也得教到底,耐心道,“人死为鬼,鬼死为魙,人有多怕鬼,鬼就有多怕魙。”
周慕书挠头发,“鬼还会死?他们不是轮回投胎变成人么?”
陆远砚道,“每天死那么多人,轮回台也得排的下啊不是,所以定了规矩,早夭者怨气重,死的越早也就越早投胎,死的安详的,一般都往后挪挪,所以说,你们应该学算术,这人寿鬼寿是成比例的,其中还没排到出了意外又死一次的鬼,就成了魙。”
“哦。”周慕书恍然大悟,其实他很想问佟瑾蓝的儿子,但想了想又闭了嘴,因为那个孩子如果投了胎,陆远砚就不会说那句找到啥啥的废话了。
陆远砚负着手走在前面,周慕书憋着口气儿走了一会儿,终于又管不住那汹涌澎湃的求知欲,“最后一个问题!”
陆远砚回头,“你说。”
周慕书缩着脖子,“那人怕魙么?”
陆远砚这下倒是摇了摇头,“不知道,没几个人见过,反正我没见过。”
周慕书终于肯安静地跟着走了一段路,刚到街角,就听到身后有一声响如洪钟的叫唤,“新店开业!买珠花儿羽翠!就送往生水!隔阳符!驱人咒~先来先得~多买多送~”
“什么玩意儿?”周慕书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陆远砚道,“想知道就去看看呗,说不定在这儿还能遇上个同道中人。”
即便换了个地方,这一片还是这一片,周慕书熟悉得跟进自己家门儿似的,跨了两个铺子,还见到了一个两年前入土的王二叔,穿着一身看上去料子上佳也很喜庆的褂子炸着煎饼,两个肉嘟嘟的娃娃就在屋子外蹲着,眼巴巴的瞅,口水流了一裤裆。
王二叔死的时候也才四十出头,为人亲和,正值壮年,可惜离不开他那烟袋锅子,把阿芙蓉,福寿膏当空气抽,最后抽得皮包骨头,路都走不了,躺在炕上咽了最后一口气儿,咽之前还不忘记拉着哭哭泣泣王二婶的手,“把我那烟杆一块儿埋喽。”
这时候的王二鬼虽然看上去老了些,却相当精神饱满,好像还胖了一圈,那根宝贝烟杆就挂在他店铺墙上,下面悬了块匾,周慕书凑近了几步才看清那四个狂草字:一雪前耻。
煎饼出锅,味儿很香,王二鬼笑着把东西包好,递给下面候着的娃娃,“拿去吃,吃完了就回家,家里没人做饭就还到大爷这儿来。”
俩鬼娃哇“哼哧哼哧”地点头。
周慕书看着看着突然笑了,陆远砚一巴掌拍到他头上,虽然是在鬼的地盘,那力道却一点没轻。
周慕书差点跳起来,“妈的好疼!”
“笑得跟傻了一样,还知道疼?”陆远砚看看王二鬼的煎饼铺子,“你不会是想吃吧?中午没吃够?”
周慕书还在傻笑,“没没没,可饱了,可饱了。”
陆远砚嗤道,“就算你饿了你也不能吃,那东西人吃到嘴里就跟碎纸沫子一样儿一样儿的。”
周慕书鼻子里哼哼,“你吃过?”
没等陆远砚回答,周慕书就跳了起来,还朝煎饼店挥了挥手,“王二叔!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啦!”
两个嚼着煎饼的鬼娃娃突然一怔,接着齐齐回头,盯着几个零散鬼走过的街道,像是刮了一场阳间的微风,其中一个吧唧着嘴巴,奶声奶气道,“你听到声儿了吗?”
另一个一脸惊恐的点点头,“嗯...好像是大叫了一声。”
小屁鬼儿快哭了,“不会是阿魙吧?”
另一个见这个哭,也跟着抽鼻子,“不会是人吧?”
王二叔锅铲一翻,心虚的看看眼前,骂道,“小兔崽子别胡说,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魙和人?”
墙的拐角,陆远砚终于撤下了捂住他的手,瞪着四眼儿骂道,“你他娘的是来惹事儿的吧?”
周慕书喘了口气,抚着自己的胸口也回骂道,“谁他娘的知道那俩孩子能听见?”
“嘿。”陆远砚袖子又往上捋了捋,“你他娘的找不自在是吗?老子好的不学学骂人?”
周慕书刚刚那一下吓得不轻,仗着胆子已经吓破了,难得硬气了一回,“他们听不见看不见,是你说的,再说了,既然自称老子的师父,好的坏的你都教了,我为什么不学?”
陆远砚气得能冒烟,“你他娘的不知道啥叫融会贯通吗?那好,老子再教你一条儿,小孩易见鬼,小鬼也易见孩儿,啊呸,易见人,咱这是非法进入阴司,被看见就大发了!”
周慕书疑道,“非法?”
陆远砚敲敲墙壁,“这地方只有鬼能来,人得死了以后从土地庙去鬼门关,然后才是黄泉路通忘川,过了奈何桥还得走个程序上望乡台,喝了孟婆汤还不让你回家,得再去大殿听阎王跟你唠嗑,然后才放你回去,好歹现在金鸡山野鬼村挪了地儿,要不然还得复杂,咱俩倒好,这眼睛一闭一睁借人家陀罗尼经被的灵气儿就到了,你是阎王你不......咋了?”
周慕书原本听的起劲儿,却突然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身后,听他发问才愣愣道,“师父,大发了。”
(关于魙的概念,出自《聊斋志异·章阿端》:人死为鬼,鬼死为聻。鬼之畏聻,犹人之畏鬼也,写鬼祖师爷有些设定还是很有趣的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