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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老五没让他们等得太久,第三天便叫了个伙计过来招呼他们,伙计过来时,周慕书正在大厅里和陆远砚第七次讨论关于他学校的问题,陆远砚无所谓道,“你那学校的课业自个儿在家看看书就能学完,再说了,康仁中学那么个老建筑,天天搁哪儿坐着读八股文,你也不怕阴气儿上身?”
周慕书把茶杯一拍,“那你凭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儿就去给我请长假?你通知我娘了么你?征得我同意了没?”
“年纪轻轻气儿别这么大呀。”陆远砚不知道从哪儿搞来把团扇,上头画着西施浣纱,扑棱扑棱地扇,“是去上海南洋大学学学‘工业救国’,还是就留在北京上个京师大学堂,听说马上还要建个燕京大学,既然是药铺子的学徒,那就学个医?”
“京师大学堂?现在人家叫北京大学,可那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...”周慕书越抓着杯子说声音越小,抓着杯子叹气,他是想上北京大学,可家里头那种境况,陆远砚能让他在药铺子当个学徒,就能让境况差不多的人家雀跃了。
他嘟囔道,“那地方不得整天泡在书窝子里学,才能勉强爬进去,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富商巨贾掺和在里头。”
陆远砚皱皱眉头,若有所思。
“二位爷......”有人扯周慕书的裤脚,声音极其细,他刚才就好像听到过这个身音,这个时候被一扯才反应过来,低头一看,乐了。
一个几寸长的小人正点头哈腰,抓着破凉帽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,有点像电影画片儿里头的小丑侏儒,见他低头,眼睛一眯,就差哭出声儿了,“二位爷,您可算看着我了,我都站了半天了,这心里头急得都快冒油儿了。”
陆远砚也跟着低头一看,大感惊奇,“红柳儿,你还没投胎呢?”
红柳儿不好意思地低头扯扯自己的短褂子,“嗨,提投胎的事儿做什么,我这么个没亲没友的,搁这儿呆着也挺好,有吃有穿有活儿干的,不过六爷,咱得快些走,五爷说了,留着出好戏给您看呢!”
陆远砚一听这话,就把扇子搁下了,整整衣服,“走走走,前边带路,小学徒跟上。”
红柳儿总算松了口气,连着一串“欸欸欸”就把他们带出了半步多,绕进了一条巷子后面,地府京师的巷子不比江南水乡,再怎么绕来绕去循着水儿就能找到路,跟着那红柳儿七拐八拐,见到的仍旧是青砖地,灰石墙,还迎面撞上几辆牛车,红柳儿身量极小,走的又飞快,两次差点都被压倒,跳到一边心有余悸拍拍自己胸口。
周慕书都走的有些昏了头了,陆远砚却没事人一样和红柳儿唠嗑,“欸,你们家五爷也忒不靠谱儿,让你来接我们,也不怕你丢咯?”
红柳儿绕过水塘,笑道,“这也不能怪五爷,一会儿咱到了店子,您就一清二楚了,这会子,五爷恐怕已经拾掇完他们了。”
虽然路子七拐八拐,可并不远,离半步多也就两条街左右的距离,红柳儿终于在一道矮门前停下,蹲下去,循着块儿砖,一掌推进,冒出一阵尘土,红柳儿迅速的缩进去,还不忘迎着灰伸出个脑袋,“稍等着,我立刻开门儿。”
矮门很快被打开,周慕书正站在门口,瞬然一股子寒气流遍全身,他一个激灵,忍不住问,“里头是哪儿?”
陆远砚却已经掀了袍子弯腰钻了进去,留下一句,“十大酷刑,把门儿带上。”
周慕书哆嗦着暗骂了一句,还是弯腰跟着进去,顺手拉上了门,等完全进去之后,才发现里头和外头那青砖土巷子天差地别,一条长过道,一溜的瓷面墙延展到底,脚下铺着大户人家才用得上的光面棕地板,两边儿挂着西洋铁制灯台,点着幽幽的蜡烛。
陆远砚指着铁灯台道,“瞅见没,地府里头也跟着上头的时代,葛老五真是个会享受的。”
周慕书奇道,“可看他的样子不像啊。”
红柳儿“嘿嘿嘿”一笑,正欲作答,通道底就突然传来一声儿撕心裂肺的吼叫,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吼叫声奇大,这里的走势又很空旷,在耳朵里炸成一片,周慕书捂住耳朵,他能明显感觉里头的情绪明显不是震惊,也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极度的疼痛所引发的惨叫。
红柳儿登时面色一变,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,拍拍手,“诶哟,我的六爷喂,快跟上,这好戏开场了!”
陆远砚也不再废话,忙拖着周慕书往里走去,走到尽头是一扇木门,门安着黄澄澄的铜环和一把锁,门上向外延展出两个黑瓦的檐角,檐角上各蹲着一只垂脊吻,周慕书怎么说也是皇城根儿长大的,那东西他认得,民间管他叫“仙人骑鸡”。
这里却有些不一样,王府屋脊上是个青衣飘飘的仙人骑着一只大公鸡,这上头上头是一尾折了三折的长条鱼,身上骑了一只青面獠牙飞耳的鬼怪,红柳儿正踮着脚开门,却被陆远砚抬手拦下,急得跳脚,“六爷...您您您...这是干啥?”
“不急不急,他那戏唱的还不如上头和嘉堂。”陆远砚摆摆手,对周慕书道,“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,又是什么意思吗?”
周慕书融会贯通,眼也不眨,“小鬼溜鱼。”
陆远砚愣了,红柳儿笑得整个人都在抖,竖起一根大拇指,“高徒,高徒。”
“也不算错。”陆远砚咬着牙根道。“不过他还有个大名,叫‘斩三途’,意思你猜猜”。
周慕书不喜欢不懂装懂,护了头偏道一边,“不知道,你讲。”
好在陆远砚在红柳儿面前没有要打他的意思,知道,“我跟你说的,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,黄泉路通哪儿你还记得不?”
“忘川。”周慕书想了想这可是常识啊,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东西,补充道,“又叫三途河。”
“不错。”陆远砚点点头,“这鱼就是三途河特有,名为‘割喉鱼’,但他不割人的喉,只割鬼的喉,总有些贪恋人世的鬼妄图渡过三途河,遇到这条鱼,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,所以放在屋脊上,和地面上‘仙人骑凤’,‘仙人骑鸡’是一个道理,能看着,但是永远无法前进一步。”
周慕书僵硬一笑,“那这门儿后头岂不是鬼都难走出来。”
红柳儿插嘴道,“就是这个理儿,咱家五爷在这鬼道儿上,说一没人敢说二,想当年我在戈壁上...”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红柳儿还在吹捧着,门后又是一声吼叫,比起之前更甚,更惨烈,叫到最后竟然渐渐消了下去,像是没了气儿。
红柳儿一拍自己的脑袋,“快快快,开门儿,开门儿。”
陆远砚听到“戈壁”两字的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脸胃疼,不带含糊地弯腰去开门,门打开时,周慕书听声儿本以为是在动用私刑严刑拷打什么人或者是鬼,结果门后只是一间屋顶中间挂着洋灯的半大屋子,里面光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张台子,台子上放着一只黑铁管一样的工具,边上安着无数螺丝钉,还带着一只铁把手,边上是两把椅子。
台子边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背心,梳着大背头的男人,口里叼着一根冒着气的雪茄,听见陆远砚他们进来的声儿,对着那铁管狠狠地啐了一口,“我呸,装什么英雄好汉。”
周慕书盯着那管子,里头似乎有东西在恐惧得发颤,但又有某种很坚持的意志。
“哟,徒弟也带来啦?”那男人逆着灰暗的灯光转过头,立马换了一副语气,周慕书这才看他,只看了一眼就惊道,“葛五爷?”
葛老五已经脱了那身道袍,胡子也刮得剩下嘴唇上薄薄的一层,一身笔挺的衬衫套上西装背心,那摸样不谈多帅气,起码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经的商人老板,跟之前那个猥琐至极花里胡哨的道士相差甚远。
陆远砚打量他两眼,评价道,“你也算勉强有个人模狗样的时候。”
葛老五扔了雪茄,拍拍他的肩膀,示意让他们坐,陆远砚也不推辞,扯着周慕书坐下,红柳儿见他们到了,微微弯了个身,又退了出去,周慕书打量了两眼这里,他感觉这个房间很大,四面八方和中间的铁管都似乎都有隐隐绰绰的情绪传来。
他悄悄伸出手往身后黑暗里摸去,果然和他想的一样,并不是墙壁,而是裹挟着一股很重的寒气,手再往里探一探,就摸到了一样丝状的东西,他猛然一凛,头上冒出冷汗,想收回手,那东西却似乎是个活物,死死的缠住了他的手指。
周慕书暗骂大事不妙,奋力一扯,连带着一样东西咕噜噜地滚了出来,同时他惊得一偏身子,从椅子上滚了下去,那头陆远砚正看着葛老五干活,两人都被这动静惊得转过头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