忙忙呼呼的照顾了大半天,抓药的人也回来了,袁克文几乎喝了两茶壶清水才找回神智,他眼里都是血丝,但说话还有些缓慢无序。沈含凯安慰了几句,想要将他接到自己寓所,袁克文慢慢的摆着手,拒绝了他的好意。等能走动了,便虚弱的靠在小青鸾身上,架不住沈含凯偏要送他的热情,只好坐上他的车,被送回住处。
冬青听见有人叫门,开门一瞧,竟然是凌晨便离去的小青鸾,更惊吓的是她竟然还架着自己主子,赶紧迎上去,二人合力把袁克文弄回屋。一路上他还在笑着安慰两个丫头:“没事没事,看把丫头吓的。”
冬青瞪了小青鸾一眼,给袁克文擦脸的同时顺便也帮她投了块手帕;“给你,瞧你脸脏的。”小青鸾顺手接过冬青的手帕,也顾不得擦脸,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,又把手里攥着紧紧的药包递给她:“别管我了,先生要吃点药。你去弄,这方子有些字我不认得。”冬青不放心的看了袁克文一眼,快速把小青鸾拽到一边,小声问道:“你怎么没走,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小青鸾对她耳语几句,冬青二话不说,拿了药就走了。
袁克文温和而虚弱的冲她笑笑:“给丫头添堵了,等我好了带你出去玩。”小青鸾悲喜交集,哽咽的点点头。袁克文冲她招手:“丫头别哭,过来说话。”小青鸾温顺的站到他身边,一下一下的拿着冬青递给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手擦脸。袁克文柔声问道:“你是怎么找着我的?”小青鸾心里一下清明,忽然想起叶碧凉交代的事情,不由“哎呀”一声。刚才一番忙乱,又担心袁克文的身子,竟把这等事情忘了。看看外边的天色,竟然已近黄昏。小青鸾连忙跟袁克文说明来意,却并没有讲叶碧凉藏在自己棉袍里的信件。袁克文皱着眉听她简短的说了几句,回道:“你宛珠姐姐在乐美餐厅上班,那地方离碧凉阁不远。我有一个弟子,几乎次次都去接她,也算是干了个顺路活。最近不晓得如何了,我都没去看看你师父。”小青鸾念叨着:“乐美餐厅?”“话说回来,你师父为何要你去找她?”小青鸾迟疑了一下,终于没有说出口:“许是姐姐近些日子都告假,也该回来了,所以我师父有点想她。”袁克文点点头,此时他尚头晕目眩,所以没有细想。
小青鸾见袁克文情况稳定下来,便告辞离去,急急的叫了车往乐美奔去。
这天难得好天气,连日以来的湿冷阴郁都被这难得一见的太阳一扫而光。沈含玉下了课就跑到餐厅来吃饭。白天的时候餐馆的客人不多,所以还不算忙,每次宛珠路过他身边的时候,沈含玉便动动身子伸伸懒腰,弄得宛珠不知如何是好,但表面上还是目不斜视的和他擦肩而过。
快下班的时候,罗珍元瞅个机会把宛珠叫到一边道:“我说,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呢。”宛珠不解的看着她。“你还跟我装,你肯定知道我问什么呢。”罗珍元边说边盯着远处的沈含玉,果然见他抬起头,有意无意的瞄着宛珠的方向。二人挽着手同回后边准备换衣服下班。罗珍元用肩膀碰碰不说话的宛珠:“唉,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?”云宛珠不在意的把东西收拾好,擦干净手后把衣服换了下来:“姐姐又问这无聊的话。”罗珍元坏坏笑着,做了一个要挠痒痒的手势:“你这铁嘴钢牙,不说是不是?看我不痒你。”说着就要过去挠宛珠的肚皮。吓得她忙抱着身子蹲下,人却笑得直不起腰来:“哎呀好姐姐,远远见你这架势我就受不了,我讨饶。”二人笑闹一回,换好衣服出了门。“妹妹今天去我那吃饭吧,晚上有宣讲。你也可以听听,马上周末就要去参加活动了,大伙都在。”听了罗珍元诚挚的邀请,宛珠有点不好意思:“实在对不住了,我和戏班子告了不短的假,本来昨天就该过去了,可是我懒,还是腾了一天。所以今天晚上要去看看。”罗珍元无奈的叹口气:“好吧,等下次。不过我劝你一句,那个戏班子尽早辞了的好。那地方人来人往的,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。”宛珠感激的笑笑:“谢谢姐姐提点,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个事,今晚上过去和老板商量商量。”二人在门口告辞,袁克文的弟子见她这些日子都散漫,所以早就没来接送,宛珠抬手叫上黄包车,余光远远看到沈含玉走出餐厅门口张望,急忙转过身上车离去。
杜牧镛此时正坐在天蟾宝楼,笑眯眯的看着顾青轩给他满上一杯上好的菊香大酿,呈到跟前:“哥哥以后就是我们青帮的人了,这杯酒我得孝敬你。”杜牧镛站起身来接过酒杯:“不敢当不敢当,老弟万不可如此。”二人推杯问盏几个来回,顾青轩笑看着满桌好菜,又抬眼瞅着头顶金碧辉煌的琉璃西洋灯,笑道:“哥哥看我这如何?”杜牧镛摸摸下巴,由衷感叹:“好啊!人间仙境不过你这天蟾宝楼。”顾青轩脸上一正色,抱住双拳:“一切离不开哥哥提携,这份恩情没齿难忘。”杜牧镛笑着摆摆手:“老弟万不要这么客气,我们是互相提携。这次入帮,没有你的推波助澜,照样成不了事。”顾青轩略一思索:“哥哥听我一句,虽然你入了帮,可你是个‘空子’,以你现在的气势,倒不惧这个外姓的名分,可是哥哥不认‘老头子’,总是会引人非议。帮里最讲究师父领进门,没拜老头子,我怕有人借机起事,从辈分上说,连袁克文那种货色都能对你说三道四,到时候大家拿‘空子’说事,说你名不正言不顺,总是落人口实。”杜牧镛认真的听完这番话,点点头:“你说的对,找机会我一定物色一个。不过袁克文那边你倒不必担心,我知你瞧不上他那点能耐,所以正替你找个缘由打发他滚蛋。”顾青轩急切的看着他:“哥哥快说。”“他好赌抽嫖,我和沈含凯讲好了,反正他喜欢,不如让他玩个够。”顾青轩看着杜牧镛得意的神情,眼里精光一闪:“我晓得了,他身上那点钱,顶多维持个把个月,到时候就得收拾铺盖卷走人,净身出户我们上海滩。”杜牧镛哈哈笑起来,一只手在桌上有力一点:“这就叫兵不血刃。”顾青轩跟着笑起来。
二人又小啜一杯,顾青轩颇有兴致的笑看着杜牧镛:“哥哥跟我交心,你刚才说了一个好玩的,投桃报李,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个怎样。”“老弟请讲。”顾青轩吃了口菜,稳稳的放下筷子:“你可知一个叫露重华的戏子。”杜牧镛点点头:“晓得,你们这的不是?还是最近出来的,听说她演的杜丽娘别有一番风致。”顾青轩神秘一笑:“那你可知这风致把谁招惹去了?”杜牧镛瞪着他,顾青轩伸出大拇指,上头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极其扎眼:“第一,王湛通。”杜牧镛惊讶不已:“还有?”“那是,不但有,那小哥真是风流倜傥貌若潘安,哥哥认得薛景言吧,”杜牧镛皱着眉:“难道是他?”“哪里,是他还好些,关键是他儿子。”“薛景言家里是个独子,你说的不会是薛鸿莳吧。”顾青轩尖着声音长笑几声,算是作了回答:“哥哥不知,这露重华原来叫叶碧棠,是我从那个碧凉阁挖过来的,之前在那边演不上大角,只能演春香当配戏的,出不了头。”杜牧镛一听碧凉阁和春香几个字,心头涌上疑问:“你说她是铁配?怎么可能,那日碧凉阁开戏我可是到场的,春香不是她。”顾青轩脸色阴沉:“露重华就是那晚在我这第一次登台的。我听说碧凉阁缺人缺得厉害,所以就捡了那个时候。本是为了恶心袁克文,想让他出丑,谁知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个补场的,倒搪塞过去了。”杜牧镛之前不晓得其中还有这些复杂关节,叹了口气:“原来如此,我说为何碧凉阁的新春香稍显稚嫩了些,不过那女子却是个绝色,以后定是祸水。你说的那个叶碧棠这样招惹是非,想必也是了。”顾青轩摇摇头:“她和王湛通倒配,至于薛公子嘛,弟弟也不知他到底哪根筋不对,怎么就偏偏对这个叶碧棠情有独钟,据说薛鸿莳的父母对他期望颇高,薛家那么大一摊生意,就指望着这个小子接管,家里人对他望子成龙,他却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结交戏子,这种事早晚要被家里人发现,这头叶碧棠又跟着王湛通,王湛通家里又有个悍妒的老婆,到时候两个包袱闹起来,我们不掏钱便有好戏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