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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苏执抬头望去,但见壁立千仞,白雾缭绕,苏执想起当日在万般紧急下死里逃生,不由得感慨万千,那柄长剑插在十余丈之外的高处,只留下半截剑身露在外面,苏执心下惴惴,走近悬崖,这十余日来他潜心修炼,又得宇文濯真气相助,内力几已臻化境,当下气沉丹田,一股有质无形的真气游走全身。苏执深吸了口气,纵身腾空而起数丈之高,采菊见他如此神功,直看得目瞪口呆,又见苏执衣袂飘飘,凌空虚步,身子舒展而极是潇洒,更是暗暗倾心。苏执上升之势将近,伸出脚在石壁上复又一蹬,身子再度升起,如此三次便已至那宝剑旁,但见他猿臂轻舒,伸手将长剑从石壁中拔出,随即身子飞速坠下。苏执不慌不忙,暗喝一声,便将长剑插入石壁尺余一缓下坠之势,片刻之后,苏执翩翩落下,将宝剑收回鞘中。
便在此时,忽闻身后有人一边拍手,一边娇声喝好,苏执大吃一惊,猛一转身,怀中一物掉落在地。却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,拍着手问道:“大哥哥好厉害!”苏执措手不及,一时左顾右盼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那姑娘说道:“我叫孙含烟,你叫甚么?”苏执不善撒谎,又见那小姑娘目光清澈、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,便老老实实地说道:“我叫苏执。”孙含烟走上来,俯身拾起苏执掉落的那物,却是那本破旧不堪的《艺文志》,孙含烟说道:“《艺文志》,我家穷经阁中也有呢。”苏执不知道她来意若何,当下并不作声。含烟又道:“这般破旧不堪,我去替你取了新书来如何?”苏执道:“书不在新,能读即可,虽藏书万卷而束之高阁,有不如无。”含烟听他这话似含讥讽,便哼了一声说道:“崇文苑中不分男女贵贱,个个满腹诗书,你却休要小瞧。”苏执不禁深悔失言,当即起身朝含烟欠了欠身说道:“在下无礼,请姑娘勿要见怪。”采菊娇哼一声,竟娇声背诵起《艺文志》中的章节来。原来这《艺文志》乃是录述罗列六艺、诸子、诗赋、兵书、术数﹑方技六略的典籍汇编,前后篇目并无关联,欲要背诵难度极大,而采菊姑娘娓娓念来流利通畅,书中所录典籍如数家珍。苏执大为佩服,当即说道:“姑娘兰心蕙质,在下不如。”含烟得意地说道:“凡《艺文志》上所录,穷经阁中无不藏有,我带你去取一些来如何?”苏执大喜道:“求之不得。”他这两月来连续遭人追杀,性命朝夕不保,闲时便习武不辍,书籍文章早已荒废,现下见有此好事,教他如何不喜?心道,我跟她去取几册数来,便回山洞,也不叫师父和宫伯伯担忧。
于是苏执便负起长剑,跟在孙含烟身后。苏执问道:“姑娘说这个地方叫作崇文苑?”孙含烟道:“是呀,爹爹叫作孙守圭,还有两个哥哥叫孙忘言和孙语迟。”苏执心道,这兄弟二人名字倒也有趣,一曰忘言,一曰语迟,皆显得质朴而迟钝,但这孙含烟却机灵古怪,浑没有半点木讷的模样。含烟又道:“我娘叫胡月儿,却不住在崇文苑中。喂,你从哪儿来的?”苏执一愣,说道:“我们四人在山中采药,失足掉了下来,也不知道到了何处。”含烟奇道:“还有人么?他们在哪儿?”苏执往身后一指,含含糊糊地说道:“便在那儿。”含烟大是兴奋,说道:“你等会儿带我去见他们好么?我呆在这崇文苑中,从来也没有出去过,真是闷死啦!”苏执见这小姑娘大大咧咧,娇憨可爱,对自己毫无防备,不由得又是惊讶,又颇为喜欢。孙含烟带着苏执左转右转,边走边说,崇文苑中奴仆众多,碰到孙含烟时,只叫她“小姐”,却谁也没有留意苏执。苏执见崇文苑中阁楼耸立,风格奢华古朴,心道不知这孙家何等来头,竟有这般家业。
不多时,二人来到一栋阁楼前,见牌匾上写着“若镜楼”三个字,墙上的石碑端端正正地刻着“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胜物不伤”十六个字,字体庄严,法度严谨。这一句话却是出自庄子应帝王篇,苏执熟读典籍,自是知晓无遗。离若镜楼约莫数十丈外便是穷经阁了,含烟拉起苏执右手,低声说道:“快跟我来,等下被爹爹瞧见,便要骂人了。”苏执只觉柔夷在握,甚觉不妥,欲要挣脱又恐她不悦,只得由她拉着往穷经阁上而去。便在此时,苏执隐约瞧见角落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转过,眨眼间便又消失不见,似是觉得有些眼熟,但此间仆婢甚多,倒也没太在意。
二人上得楼来,引着苏执入到藏书之处,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,苏执一见这藏书景象,又是惊讶又是艳羡不已,但见屋里典籍堆集,层层叠叠而不知凡几。他天性喜好读书,立时步入其中物我两忘,左看看右翻翻,只觉心中大是快慰。含烟领着苏执转了半天,苏执却也只取了李斯的《仓颉篇》和袁康的《越绝书》两册。便辞了含烟欲待离去,含烟忽地长叹了口气,故作深沉地说道:“苏哥哥,你听说过灵辄的故事么?”苏执一怔,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,心道,这小姑娘原也甚是狡猾。便问道:“孙姑娘有甚么打算?”原来这灵辄乃是晋灵公手下的武士,其母子曾受过赵盾的一饭之恩,有次晋灵公想要刺杀赵盾,灵辄在搏杀中反过来抵挡晋灵公的手下,使赵盾得以脱险,这一节故事见录于左丘明的《左传》。含烟见问,立时笑颜如花,说道:“你先随我来。”苏执也是为人老实,见她如此,无奈之下只得跟在她身后。
于是二人又出了穷经阁,蹑脚蹑手地走到阁楼后,含烟指着丈余高的山崖说道:“你抱我跳上去。”苏执犹豫了一下,环手抱起含烟,纵身跳上山崖,含烟又是兴奋又是紧张,一张小脸涨得通红。苏执跟在她后面沿着山崖走了老半天,却见在另一处群山环抱的空地上有一座庄园,与崇文苑比邻而居,大小并不亚于崇文苑。含烟道:“这是崇武苑,是我娘住的地方。”苏执心下惴惴,不知孙含烟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是何用意。二人走到崇武苑外面,含烟神秘兮兮地匍匐在地上,伸出两根娇嫩的手指指着崇武苑里面说道:“你看那边。”苏执定睛一看,见硕大的空地正中有座颇为华丽的园亭,亭里似乎坐着一个妙龄女子,含烟凑到苏执耳边悄悄说道:“那个姐姐叫作秦岚,被我娘关起来了。”她靠苏执颇近,一缕青丝撩过苏执脖颈,说话之时兰花般的幽香气息传来,苏执便有些不自在,眼睛不敢看她,说道:“那处四下空旷,如何称得上关起来了?”含烟说道:“笨蛋!你看那亭子周围。”苏执定睛一看,方才见到地上摆了许多小石堆,细看之下,石堆摆放的方位竟与十余日来陆离在那后山上见到的石阵一般无二,苏执恍然大悟,原来那胡月儿便是用这石阵将秦岚困在阵中了。苏执忽地一惊,忙不迭地说道:“我可也不识阵法,救不了秦姑娘!”含烟白了他一眼,说道:“谁要你去救她了?秦姐姐要老兔崽子去救才肯出来。”苏执大是怪异,问道:“谁是老兔崽子?”含烟知自己失言,赫然说道:“便是我爹爹。”苏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暗道莫非是孙守圭欲要纳秦岚为妾,胡月儿醋海兴波,将秦岚关了起来?便问道:“你爹爹为何要去救她?”孙含烟道:“救了秦姐姐给小兔崽子作老婆呢。”苏执忍不住扑哧一笑,说道:“小兔崽子便是你哥哥罢?”孙含烟又瞪了他一眼,连连点头。
苏执忍住笑,说道:“这是你家家事,姑娘却带我来做甚?”含烟又用手一指,问道:“你瞧见那长杆了么?”苏执定睛一看,见那亭子后面果然立了一根数丈之高的木杆,含烟见他一脸茫然,又道:“那木杆顶上有个样东西,你去取下来交给我,便算是报答本姑娘我赠书之恩了。”苏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心道自己上了这小丫头的恶当,以区区两册书勾得我偷人东西,这亏却也吃得甚大。当下说道:“姑娘要我做飞贼么?”孙含烟嗔道:“我家的东西,你拿来给我,又怎么叫作偷了?喂,你不是想赖账吧?”苏执一听她倒也说得没错,此时他出来已久,师父、宫伯伯和陆姐姐定然很是担心,便想着去取了那物下来,赶紧摆脱这难缠的小姑娘。当下无奈说道:“好罢,我这便去,换了你两册书。”他这下多了个心眼,将“两”字说的颇重,免得孙含烟又出尔反尔,叫自己再做旁的事情,孙含烟拍起小手,压低声音格格笑着说道:“快去!快去!”于是两人便跳下山崖,来到崇武苑中一栋阁楼的下面,苏执仰头看了看木杆顶端似是确有一件物事,木杆高达六丈有余,中间又没有可供攀岩之物,苏执沉思片刻,深吸了口气,纵身两个起跳便跃上阁楼顶部,孙含烟仰着臻首紧紧盯着苏执身影,小拳头使劲握着,又是担心又是紧张。
苏执跃上阁楼,离那木杆顶端便止有丈余远了,那上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锦盒,也不知盒子里面装的是甚么东西,但以他的轻功修为,要取得那锦盒自是毫不费力。崇武苑中静悄悄的,那秦岚姑娘坐在亭中,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,苏执心中暗喜,双腿一蹬,身子便朝木杆飞了过去,但见他猿臂轻舒,眼看便要抓到那锦盒,说时迟那时快,忽闻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传来,两粒明晃晃的珠子从一旁阁楼处朝自己双腿疾射而至,苏执虽则武功高强,但全无临机应变的经验,加之本就做贼心虚,人在半空更不知如何躲避,心下一慌,双膝曲泉穴被打个正着,只觉双腿一麻,惊叫了一声,立时跌落下来,也亏得内力深厚,情急之下慌忙运起真气护体,却也“砰”地一声重重跌落在地,直摔得七荤八素。便在这时,四下娇喝声起,数名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朝他飞奔了过来。那亭中坐着的秦岚一惊,起身看着苏执,苏执正在惊慌失措之间与她相对而视,见这女子生得颇为标致,虽非千娇百媚,但显得娴雅文静,眉眼间又有几分忧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