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我好奇,转身看他,他正背对着我擦着黑板。
“同学们都在议论。”他没有回头,在同一块地方擦来擦去。
“议论什么?”我感觉到了大家在对我品头论足,但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在食堂揍了那两个怪咖的缘故。
“他来接你放学,你们二人撑伞站在雨里头。”孙一淼说。
“什么?”我捧腹大笑,“原来是他。”
孙一淼听见我的笑声转过身,一脸狐疑。
“好吧,好吧。”我试图平复,“如果他是我男友,余曼会把我扔下楼。”
他又听得一头雾水。
“他不是你男朋友?”他确认。
“他是我叔叔,我就住在他家,他有女朋友。”我解释清楚。
“哦,是这样,”他挠挠头,腼腆地笑,继续擦黑板。
“你只擦这一块地方?”我问。
“哦,好。”他走到右边继续。
“如果他是我男友会怎样?”我问。
“他不是你叔叔吗?”他说。
我揉了纸团朝他背丢过去,早知道,我就说“是”。
他不甘示弱,捡了粉笔头回扔过来,我们这样你来我往,打打闹闹。
我瞧见桂大勇站在门口张望。
“大勇,你在瞧什么?”我问他。
“刚刚好像看见李可言站在窗口。”他说。
我对他说定是他看错了,可言早已回家。
他本想约孙一淼一起打篮球,可环顾四周,教室已经被我俩整得体无完肤。
“你们想打扫到什么时候?”他无语。
“本来要些时间,”我擦擦脸上的粉笔灰,“但是你来了,就快了。”我微微笑,孙一淼也点点头。
他只好认栽,乖乖做起我俩的壮丁来。
孙一淼生日那天,我和李可言一起走着去了他家。
可言戴着我送她的围巾,乌黑的秀发上别着一只粉色的蝴蝶结,好看极了。
“你带了什么给他?”路上,她问我。
“篮球,上头有姚明的签字。”我答。
“啊,这么珍贵。”她眼神黯淡下来,抓紧了手里的礼品袋,“我只是织了条围巾给他。”
“你织?DIY?”我佩服,这些东西我都不会。
“你觉得很好?”她又恢复过来。
“当然很好,如果有人为我亲手织条围巾,我会兴奋到三天三夜睡不着。”我说。
她又笑了出来。
孙一淼果真没有说错,他家厨师做的松饼真的很好吃,我一连吃了好几块,可言则取了杯热可可站到了一边。
桂大勇将我拉到另一边推荐我吃水果塔,我俩吃得甚是满足。
忽然我看见,萧雯和郭婵围着李可言,对她的围巾拉拉扯扯。我觉得不妙,下意识走了过去。
“哪来的巴宝莉?你也配戴巴宝莉?”萧雯嘲笑。
“花了几个月的工资吧?”郭婵附和。
李可言不说话,低着头,抓紧手里的陶瓷杯。
“喂,你说话。”萧雯推她一把,可言一晃,手中的可可倒了一身。
“呀,这身衣服,配围巾就不好看了。”两个人笑起来。
“围巾好看吗?”我看不下去,“她可以送你们一打。”
她俩看看我没有声响。
“你要是喜欢小香风,我倒可以送你们几件,不必穿着仿冒品走来走去。”我揭穿她们,她们愤愤离开。
“可言,别理她们。”我回头安慰她。
李可言没有说话,头埋进了脖子里,羊毛裙被可可染了一大片。
“可言。”我拉起她的手。
“别碰我,让我一个人静静。”她甩开我的手小跑出去,头上的蝴蝶结滑到了地上,被人踩来踩去。
李可言最终还是走了,没有继续留下参加完生日会。
孙一淼拆开我的礼物后,桂大勇又嚷嚷了起来:“上头有姚明签字唉!”
看得出孙一淼很惊喜,男生很歆羡,女生很妒忌,而我再也开心不起来。
李可言的礼物被丢到了角落,或许除我之外,在场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去留。
“这是可言的礼物。”我将袋子拎到了孙一淼的面前对他说,“她为你织了围巾,花了很多时间与心思,再多的钱也买不来。”
同学们安静了,萧雯与郭婵还在冷冷地笑。我随意找了个借口跟孙一淼告辞回家,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。
我打李可言电话,响几声就挂断,之后直接关机。
我收起电话,她想安静,我该尊重她。
回家后,我把她的蝴蝶结发夹洗干净,用手绢包着,带在身上,想第二天还给她,可是她没有来学校上课。
班长说她报了病假。我问班主任要了李可言的家庭住址,放学后直接去了她家。
她家住老式的上海弄堂,房子很小,三五家人共用一个厨房,我意外。
是饭点,大家都在厨房忙碌,里头人挤人;吸油烟机已经老旧,上头油迹斑斑,菜渣散落满地;谁家的宠物狗蹲在一旁啃香肠,见我一个陌生人进来,龇牙旺旺叫起来。
“侬啥宁?”一个妇人闻声回头,一手用着锅铲,一手夹着香烟。她用上海话问我,我能听懂,因为妈妈和外婆一直用上海话通电话。
“我是李可言的同学,请问,她在家吗?”我问她。
“可言妈,侬囡囡同学来了。”妇人扯着嗓门朝楼上喊。
“伊还么回来。”木质楼梯的那头,有个妇人回答。
我谢过离开。
如我所想,李可言没有生病,她只是不想来学校而已。
走出弄堂,我再打电话给她,终于接通。
“可言,你在哪里?我去了你家,你妈妈说你还在外头。”我急急问她。
那头不说话。
良久,可言约我在外白渡桥见面,之后挂断电话。
我在附近的咖啡店要了蛋糕和红茶,写了功课,准点去赴约。
上海的冬天,夜里很冷,我戴上了帽子,将手深深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。
“林颦颦。”
我听见李可言叫我。
我回头,她穿着Y面包房的工作服,外头套了件棉衣外套站在我面前。
“你在打工?”我惊讶。
“是的,我在打工,我不比你们这些千金小姐,含金汤匙出生,根本不会为金钱烦恼。”她口气冰冷,我吓了一跳。若不是这张脸,我不会认为站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的李可言。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我,我道谢并告诉她自己已经用过晚餐。
她笑笑,拆开啃了一口:“这个面包昨天就过期了,老板要我们丢弃,我舍不得,统统拿回了家里,因为可以做我们家好几天的早饭。”
我震惊,可自己在此刻应该做些什么?
她哭了,我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。
“林颦颦,我真的很讨厌你。”
我头顶一阵麻,再听不见周围的其他声音。
“你像个千金娃娃,哪里都好,”她哭笑,“你带我去恒隆广场挑礼物,那里一条围巾就可以用去我好几个月的工资,我买不起;你带我去吃西餐,一杯可可就够我家支付一月的水费,我花销不起;你有一箱巴宝莉的围巾,一衣柜的香奈儿,我不可能有;你有张无限刷的金卡,我这辈子也不会有;同学愿意和你玩,孙一淼也喜欢你;你随手就可以弄到姚明的签名篮球,而我熬几个通宵织的围巾根本不会入他的眼。呵,你跟我,就是天上云朵与地上烂泥的区别。”
她直直地望着我,泪水一行一行滑落:“或许当初,我真不应该到这所贵族学校,读个普普通通的高中,过普普通通的日子。这样我就不会遇到你,不会和你做朋友;不会遇到孙一淼,不会喜欢他。因为你们的日子,我真的过不来。”
外滩的风怎么可以这么凛冽,可以吹进人的骨子里。
我倒吸一口冷气,李可言的话仿佛一把利剑戳向了我的心脏。
我好不容易动动手指,从口袋里取出蝴蝶结给她。
“那天,你落在地上了。”我艰难地说。
她懵了,站在原地,良久才机械地抬起手来,我把手绢递到她手里,转身告别,不敢再看她一眼。
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17年来的生活方式会伤害到别人,从来没有。
背后发来撕心裂肺的哭喊:
“颦颦,对不起。你的车是我破坏的,谣言也是我散播的,什么都是我做的,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我没有回头,无法控制溢出的泪水。我本以为与她的友情会长长久久下去,至今我仍记得那日,初初与她相见,她白净纯美,声音似银铃。